中國經營報《等深線》記者 屈麗麗 北京報道
成立于2016年的四象科技，一開始的目標并沒有指向宏觀經濟或商業金融的數據應用，更多在開展遙感測繪方向的業務。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暴發催生了市場的需求。
“新冠肺炎疫情對全球影響都很大，不僅是中國，包括歐洲、美國在內的很多重型工業區和核心經濟區域都受到了影響。當時，國內很多做投資的人士，包括在政府機構里研究宏觀經濟的人士就開始關注衛星數據，因為不便進行實地調研，當時就有一些客戶找到我們，問能不能做這個事情?！?四象科技聯合創始人、首席產品官俞雷向記者回憶。
俞雷介紹：“從我們角度來說，衛星遙感本身是全球覆蓋的，不受國界的限制，每天你要看哪里的情況其實都能看到。在這種情況下，當時我們配合投資機構做了一些分析，用遙感來觀測人類活動，包括城市夜間燈光，還有二氧化氮排放等多個角度，對客戶關心的區域或者行業的核心點進行監測，跟蹤變化情況。受疫情影響，當時確實有很多地區的活躍指數下降明顯，后續引起了產業鏈甚至整個行業的一些變化?！?/p>
按照俞雷的說法：“我們合作發布的研報吸引了很多客戶的關注。兩個月后，中央電視臺和新華社也發布了類似研究?！痹谶@一背景之下，四象科技開始研究國外的相關案例，開始了遙感衛星數據商業化應用的探索。
探索衛星遙感數據應用的商業化模式
在衛星遙感數據應用方面，比較典型的案例是Orbital Insight。該公司位于美國加利福尼亞州，成立于2013年，主要從事遙感數據處理和空間地理信息分析，包括衛星和無人機（UAV）圖像的大規模分析，服務于政府、金融、大宗商品和農業領域的客戶，發展速度非常迅速。
舉例來說，Orbital Insight公司基于Digital Globe、Planet等遙感衛星運營商，監測大型原油存儲基地的原油存量，為原油期貨交易商提供庫存信息。另一方面，以貝萊德（BlackRock）為代表的國際大型資產管理機構已經開始使用衛星圖像中的建筑、交通等信息來分析判斷行業和公司經營情況，并直接為股票投資提供參考。
正是在這一潮流之下，衛星數據隨后進入金融信息主流市場。而衛星影像數據應用于零售業的案例就更早。成立于2009年的RS Metrics利用衛星對美國44個主要零售商的6.7萬個商場進行觀測，獲取大型零售商（如沃爾瑪）門前停車場的車輛信息，與歷史季度信息進行比對，來預測當季銷售收入的變動，并在該零售商季報發布前建立交易頭寸。
為此，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兩個商學院教授還針對這家公司做了一個系統性的研究。他們拿到了RS Metrics公司手里的全部數據，包括前述美國的44個大型零售品牌，6.7萬家門店的衛星圖像數據，其中也包括星巴克、沃爾瑪、Costco等這些大品牌。結果發現，根據這些門店停車場車輛數量的波動進行交易，收益率能比基本回報率高出接近5%。
RS Metrics公司還在銅價預測上做出了領先的實踐。他們通過衛星圖像來監測全球煉銅廠的情況。不管說這個煉銅廠是在國外，還是在銅陵、滄州這樣的中國城市，他們會通過衛星圖像提取以下幾種數據：庫存的面積、卡車的數量、員工車輛的數量，還有垃圾車的數量。
根據這些數據，RS Metrics建模形成一個關于銅庫存的指標。他們把這個指標跟銅價做比較的時候，發現當庫存指標上升，全球銅價也會相應地發生下跌，說明他們對供給的估計是準確的。
伴隨衛量影像數據潮流的發酵，Orbital Insight還與世界銀行進行了合作，通過建筑物高度和屋頂材質測量數據，來衡量各地的財富情況，從而提高相關貧困數據的準確度。
應該說，2020年疫情發生后國內爆發的需求，加上國際上的成功案例，激發了四象科技進行轉型的決心?！拔覀冊瓉矸e累的一些數據、技術、算法，可以慢慢往宏觀經濟研究領域來投入研發?！庇崂赘嬖V記者。
“做什么產品，怎樣形成標準產品，一開始也沒有特別清晰的思路，當時對商業模式也沒有摸得很透。經過了將近一年的摸索，我們跟很多客戶進行了深度的溝通，確定了幾個方向，有些模型也是和客戶一起建立的。做出來以后，用戶還是比較肯定的。所以公司慢慢地把這一塊作為一個重點的發展方向?！庇崂渍f。
按照俞雷的說法，當時市場反饋的需求點很多，但由于客戶可能不太清楚遙感是什么，有些需求無法落實?？傮w來看，比較迫切的需求集中在大宗商品領域，能源方面的需求也比較明確，同時客戶普遍對于國內固定資產投資的趨勢比較感興趣。
事實上，四象科技后來推出的幾個產品，也都是從這些角度出發，比如前面提到的中國建筑工程開工指數、中國路網工程建設指數、中國十大鋼廠生產指數等都與固定資產投資相關，涉及水泥、鋼材、玻璃等主要建材的市場行情。
不僅如此，四象科技推出的“夜間燈光指數”在國際上已有應用。比如，投資機構根據德國地區的夜光數據波動，比較往年同期夜光強度下降，與天然氣等能源價格數據相互印證，預測能源價格走勢。
“中國城市夜間燈光指數”同樣可以發揮類似的作用，比如2022年7月，衛星數據顯示，我國夜間燈光指數環比下降9.26%，同比下降2.95%，全國各省夜間燈光指數普降。其中，某重點城市夜間燈光指數出現回落，環比下降11.04%，回歸正常水平區間；另一重點城市環比增長22.58%，相較上月出現明顯反彈。這意味著工業活動的變化。
俞雷告訴記者：“目前國家相關部門也在使用我們的夜光數據。農業部門主要關注全國貧困縣的經濟情況，通過與其他數據的結合，來驗證趨勢的發展是不是跟他們的研究一致?！?/p>
四象科技的聯合創始人劉雨婷則告訴記者：“當前，衛星遙感技術在農業領域的應用已經非常普遍。在農業貸款中，通過遙感數據確認農作物種植情況，用于財產核實。農業保險理賠中，如發生災害或者減產的時候，通過衛星監測確定受損面積或者損失程度，以往是靠人力來核實?！?/p>
不僅如此，金融領域也會用衛星來監測農作物種植情況，這方面還有一個典型案例。2021年年中，美國農業部發布了美國大豆產量的預測報告，聲稱因為氣候原因，預計美國大豆會大幅減產。報告出來后，國內大豆價格直接上漲到過去十年的歷史最高位，對我國的大豆進口產生了嚴重影響。
“隨后，我們用衛星監測了全美主要的大豆產區，對植被的生長指數、地表的溫度變化、濕度變化等進行多方位分析，結合專家知識庫，最后得出一個比較大膽的預測：當季美國大豆已經進入比較關鍵的灌漿期，相對于上一年不僅沒有明顯減產跡象，甚至還有可能出現小幅的增產?！眲⒂赕帽硎?。
正是衛星監測到的真實數據及其客觀解讀，在一定程度上扭轉了國內市場對大豆價格走勢的誤判，一些期貨公司選擇觀察市場價格的波動，沒有急于下單。之后美國農業部發布了更新報告，修正了年中預測，大豆的價格隨后出現超過10%的價格回落。
“期貨價格受全球物流和全球生產的狀態影響。能源和農產品作為兩大類主要期貨產品，它們的生產過程、開采過程、物流過程通常是可以被衛星追溯到的。這就是衛星遙感數據在期貨市場上備受歡迎的原因?！庇崂赘嬖V記者。
此外，工程建設中主要運用 InSAR 技術，監測地表和建筑物的形變以及沉降情況，可以達到毫米級別的精度，有利于前期的預警和排查，以及在施工過程中避免塌方或者塌陷。
除了金融、大宗商品、工程建設領域的應用，將衛星數據引入碳排放和碳交易領域也正成為一個關注的熱點。俞雷說：“在這方面，寬幅的光學衛星比較合適，因為里面有一個近紅外的波段，對于植被比如森林、草原的監測能力是比較強的，可以在固碳領域發揮作用。紅外衛星主要監測溫度，對于碳排能發揮作用，但對企業能做的監管相對有限，因為我們只能監測它的一個運營狀態，現在還沒有做深入的研究?！?/p>
“在商業模式方面，企業可能不會給我們付費，政府是不是付費還不太確定。但碳減排是國家政策，大家已經在操作碳排放交易的一些模式，相信未來遙感衛星在雙碳領域有很大的潛力?！庇崂赘嬖V記者。
衛星遙感數據的應用邊界和國際博弈
雖然遙感數據的商業應用有著巨大的商業前景，但考慮到數據的敏感性，那么，是否存在相關的立法或業界標準，來規范衛星遙感數據的應用邊界呢？同時，考慮到衛星數據涉及全球，會直接影響到各國產業和金融領域的競爭，這方面又會進行怎樣的國際博弈呢？
對于上述問題，俞雷告訴記者：“從實際情況來看，遙感數據的商業、金融應用開辟了全新的領域，我們產品的源頭其實是遙感數據，而國家對遙感數據的合規性是有相關立法的，尤其是在測繪和地理空間信息方面。舉例來說，2018年我國國防科工局頒布了《國家民用衛星遙感數據管理暫行辦法》，規定公開使用的感影像空間位置精度不能超過50米，影像地面分辨率不能優于0.5米。這些都有具體規定，我們會全部進行合規處理，并嚴格遵循?！?/p>
俞雷同時告訴記者：“與中國不同，美國高分辨率商業遙感衛星發展較早，所以20世紀90年代就已經推出了相關法案?！?/p>
“美國最早的相關法案叫《陸地遙感政策法案》，限制1米分辨率數據的商業出售。2015年政策逐漸放開，放松到了0.3米。從2020年發布《私營遙感航天系統許可》開始，允許0.1米分辨率的數據對外出售。不過，對于商業遙感衛星的分辨率、拍攝位置以及時間點會有一些限制。這是從數據本身進行的立法規范?！?/p>
值得注意的是，1984年美國頒布《商業太空發射法案》，規定NASA促進空間活動的商業化。自此，美國商業航天市場迎來了爆發式增長。伴隨21世紀私營企業的進入，以SpaceX、軌道ATK公司為代表的商業航天企業迅速崛起，與軍方、NASA共同構成了美國航天力量的三大陣營。同時，歐洲商業航天公司也是國際市場上的活躍力量，歐洲市場基本由軍方、歐空局和空客（Airbus）三巨頭占領。
業內分析認為，正是豐富的商業衛星數據資源使得數據應用端已深深扎入行業細分領域，涌現出了一批優秀的衛星大數據服務公司。
對于遙感衛星數據應用的國際博弈，俞雷認為目前還處在市場選擇的過程中?！懊绹嚓P部門會定期發布自己國家的農產品的一些數據。國際上沒有立法規定農作物長勢數據只能由所在國發布，大家其實都在研究過程中，只是前幾年國內對于這種應用的關注度不夠?！?/p>
俞雷說：“同樣還是以大豆期貨為例，美國的數據一發布，對于全球的期貨交易產生了較大影響，價格波動起伏明顯。這一次四象科技發布了與此恰恰相反的數據，認為美國大豆沒有減產，這意味著我們有了自主可控的數據驗證手段，對于國內的政府采購也好，商業投資公司也好，多了一個客觀的參考依據，對于到底要不要做交易，或者應該怎樣交易，什么時間點交易，就會有充分的判斷?！?/p>
對于衛星遙感數據的應用前景，業內人士李風（化名）認為：“未來幾年，商業領域對于衛星遙感數據的需求會保持快速增長的態勢。一方面，衛星數據源得到緩解，數據成本的降低擴大了商業客戶的數量。另一方面，包括金融保險在內的商業領域等也在尋求科技創新，并逐步接受遙感導航定位等新技術。同時，我國對外投資貿易的發展對于海外的關注度日益升高，而遙感本身具備無國界和地理限制的優勢，加上近幾年疫情的影響，各級部門和機構對于宏觀經濟狀況、國內外貿易情況以及行業鏈條狀態更加重視，所以判斷未來需求會繼續增強?！?/p>
“目前，數據價格平均每年下降10%，后面幾年不一定維持這么大的下行幅度，但價格下行肯定是一個趨勢?！崩铒L表示。
（編輯：郝成 校對：顏京寧）
